youzonlee的部落格

 
舞台上，樂師細心地戴上白色手套，捨去琴鍵，爬進平台鋼琴的內部直接調撥琴弦，製造出「大音希聲」的效果，因為唯有這樣，才能讓觀眾聽到松林風聲裡的低語，或是暴雨中的雷聲（所以必須戴上白色手套，以免敲擊太劇烈，弄壞了價值七百萬的鋼琴）。
午間音樂會上，留小鬍子的男生讓古箏低吟，戴矯正牙套的女生在小提琴絃上即興拉出雪溪旁烹煮熱茶的音調。
大音希聲。宇宙的聲音，微小的人類，戽斗鋼琴家的燦爛微笑。
聆聽者陷入回憶。
孩子的眼神，小小的身影，說好一定要爸爸抱著走路，到老也是要抱的，現在卻去到地球另一端讀書的青年。
流水般的音樂帶來遙遠的回憶，室內的人群變成模糊的圖像，空氣漂浮著不可思議的情緒。
他彷彿看見十數年前的自己坐在家門前的階梯，等待孩子才從小學放學回家。他迎向孩子，牽著他的小手到附近的小商店買冰棒，孩子述說著在學校裡聽到老師說的一個故事。
很有趣的故事喔，我們老師說了一個關於誤會的故事。孩子說。
誤會？嗯，一定很有趣。他說。
老師說是真實的故事，是她聽來的，但卻是真的喔。
那麼，故事是？他偏過頭看孩子。
老師說，一個很熱的下午，有一個媽媽在廚房炒菜，因為時間快來不及了，媽媽滿身大汗，又急又氣，因為她發現醬油快用完了。
於是媽媽叫孩子去買，對吧。
爸你怎麼知道？
跑腿是孩子的工作，這是規定。他故意放低喉嚨跟孩子說。
老師說，媽媽就叫著，阿佟，你來一下，這裡是二十塊錢，你看這個黑黑的瓶子，仔細看好喔，你拿錢到巷子口買一瓶這樣的回來，知道嗎？
阿佟就拿著錢去買了？
是啊，老師說平常就很懂事的阿佟當然馬上出門去，過了十分鐘，阿佟就完成任務，佟佟佟跑回家了。
阿佟跑起來聲音是佟佟佟嗎？你們老師真會說故事。
可是，正在廚房忙得不可開交的媽媽一看到阿佟手上的東西，氣得大叫，你這個不孝的兒子！媽媽這麼忙，叫你去買一瓶醬油，你竟然買可樂回來！
喔。他說。
阿佟買錯了，他買了一瓶黑黑的，但不是醬油，而是可樂。所以媽媽就大聲罵他。
做錯了事阿佟有說什麼嗎？
沒有，老師說阿佟張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媽媽，什麼都沒說，但是媽媽還是一直罵一直罵，聲音很大，鄰居都聽到。
嗯，他沉吟著，他和孩子各拿著一支西瓜冰棒，他們坐在路邊。我想，他跟孩子說，你們老師可能是說她自己的故事。你知道---阿佟真的弄錯了嗎？
孩子聳聳肩，看著來往的車子。
我想阿佟沒有弄錯。
為什麼？
因為他想要買一瓶冰冰的可樂給媽媽喝。
是喔。
舞台上，樂團進入下一個曲子，細密的流水聲逐漸變小，成了安靜的休止符，現場十分安靜，他從朦朧的回想裡醒來，午間的音樂會引發了一小段平凡的回憶，小學時一放學就和爸爸一起去商店買冰棒的的孩子已經長大，在地球的另一端，田納西的南方大學。
孩子長大了，他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