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 你為何澎湃?
簡大獅自惡夢驚醒,全身浸滿冷汗,脹滿血絲的紅眼噴火般,直盯眼前如野火燎原的五節芒浪花。
夢裡,他被絞殺,人頭掛在淡水熱鬧街口長達一月,直到發臭,他的頭像烈日的西瓜,澎,一聲,爆開。滾在地上的一角,成為野狗的食物。
簡大獅不是第一個被「祖國」出賣的「義士」,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簡大獅蹲在芒草叢裡,從獸徑的空隙往外窺視,芒草與包籜矢竹的交接面,趴著一個死去多時的屍首。被日軍戳死的背部腥黑的大窟窿,已被螞蟻和埋葬蟲啃到白骨。「義軍」沒人敢過去收屍,他們知道,日軍佔據在百年後稱為擎天崗大岩石後的制高點等著,有效率的軍隊拿著先進的火器,等著他們出現。
簡大獅的同夥只有大刀和鋤頭。
(我在幹什麼?是不是太不自量力?)簡大獅咬咬牙,繼續耐心蹲著。
這些日軍口裡的土匪其實是勇猛的,在這個稱為「土匪窩」的嶺頭喦上,利用對大磺山(七星山)地形不熟的日軍,讓其吃了不少苦頭。
有時候,簡大獅指揮部下拿著綁菜刀的長竹篙,匍匐在死磺嘴坪或蕃坑瀑布較高的紅楠樹或高大的鬼紗羅樹上躲著,等待落單的日人走過,快速放下綁竹篙的菜刀一勾,將頭割走。(令外人喪膽的策略,又稱「主場優勢」。)簡大獅低頭,看著一群糞金龜餓鬼似的衝到他的腳下。
每一次簡大獅躲在芒草叢拉屎,就會遇上這樣的局面。如果褲子拉得太慢,就會有好幾隻聞香飛來卻衝得過猛的糞金龜沒頭沒腦鑽進他的肛門裡。
蹲在芒草叢的簡大獅想到這裡,趕緊拉上褲子,四處張望有否被發現(被日軍或糞金龜)。
「我是個呆子嗎?我是的。」簡大獅問自己。
一百年後,一群陽明山解說員站在稱為金包里大路的城門,咕噥著,「簡大獅是個呆子嗎?百分之百。」
人生充滿了諷刺。
這個勇猛的戰士,被日人恨之入骨的土匪簡大獅,接受日人招安後,率眾為日人開築的所謂的「日人路」,那是一條砲管路,等路修好後,剛好讓日軍把大砲拖來,將大夥「義軍」轟了個夠。
「彷彿這樣還不夠呆,」日後一個背著相機的年輕老師說,「簡大獅逃回祖國,以為這下終於安了。」
「後來呢?下面呢?結果呢?」聆聽解說的人迫不及待地問。
「祖國把他賣給日人,」年輕老師說著,苦笑,「簡大獅被苧麻牛繩絞死的一剎那,他那愚鈍的腦筋終於想通了。」
「想通了什麼?」簇擁在風和日麗的擎天崗草原上的,這一群現代男女好奇的問道。
「就是,在擎天崗草原放風箏,並不好玩。」
「喔。」聽眾聽到沒頭沒腦的答案,發出失望的嘆息。
其實這就是答案,這可是出自於大屯國小生物老師兼童軍團長解說員的智慧結晶,他說:「沒頭沒腦,正好象徵了簡大獅的一生。」
要說是糞金龜的一生,也可以。
而日後被中國(祖國)捧為「抗日愛國志士」沒頭沒腦大肆宣傳的頭銜,因為簡大獅早已死了,不算他的錯。除非他在天上說,「感謝祖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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