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陣子我到處紀錄,並且養成了看著照片說話的習慣。有時候是看著影片說話,看當時拍照片還是影片而定。
重點是,我養成了不看著什麼就不會說話的習慣。
因為現在都是流行這樣。有圖有真相,沒有圖就不知該說什麼。其實留在腦海裡可以變現為圖像的並不多,人生多的是事後才覺得沒紀錄很可惜的東西。
那天在台大散步,聽到一棵大樹上有蟬鳴,都秋天了還有蟬?嗯,很不錯呢,秋天的寒蟬。於是我仰頭找找看那隻蟬的蹤跡。最近有人教我抬頭找樹上的蟬,貼在樹上的蟬的顏色和樹葉很像,只從一個角度看不一定看得到,要繞著樹慢慢轉,比較可能轉到剛好看到蟬的側面角度。
雖說有好方法,由於那棵鳳凰木枝葉開得太茂盛,我循著蟬聲在樹下轉著張望還是找了半天。聽聲音像是一隻,或不只一隻。
這時頭上忽然閃過一個黑影,喔,飛來一隻紅嘴黑鵯。我才剛想,喔,不好了,那蟬聲竟還嘰啊嘰的,到底會怎樣呢?到底現在的蟬是怎樣?別以為人類找不到,鳥就找不到?
突然蟬聲轉為快又急切,接著是十分急躁的淒切之鳴。然後這棵樹頃刻間變得安、安、靜、靜。
我抬著頭望著那棵完全消音的大樹,怎麼會這樣?
唉,本來就會這樣。今年台大校園最後一隻蟬在我的眼前不見了。
我很訝異的,不是看到不知死活的秋蟬, 不是眼力過人的紅嘴黑鵯咬著午餐飛走,也不是腦海忽然很有文學細胞地浮起成語「噤若寒蟬」這句話,而是責怪自己怎麼沒攝影機!(其實是有帶,放在口袋裡,和那隻蟬一樣警覺性太差,沒拿出來)。
這麼驚人而有趣的事件,應該記錄下來才對啊。我想著,拿出攝影機,再抬頭望著樹看看還有沒機會。可是靜悄悄,整棵樹安靜得連一片樹葉掉下來都聽得到的程度。所以,
以上我描述的這一段事件,因為沒有攝影,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有點頹喪。
可是我發現,正因為沒有紀錄,只好在腦海裡不停自我倒帶,不停回想這件事,「這件事」反而成為這夏天印象最深刻的生態觀察經驗。
我的腦海裡,浮起小說家王禎和寫過的一個故事,
一個年紀很大的老頭,他的老朋友都相繼去世,可是他還咬著牙,很艱辛,很堅持的活著。
人家問他,為何這麼苦還活著?
他說:「我所有朋友的臉孔都在我的頭裡面,這世上只有我還記得他們,萬一我也死了,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他們了。」
再也沒有了。
嗯,
雖然沒照片沒影片,也不能自暴自棄。
還是努力記著好了,有回憶,就有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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