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zonlee的部落格

台大  遇見克洛爾教授

   在台大散步，偶然走進物理館，看到紀念克洛爾教授的聖壇，喔，克洛爾教授！
  隔了三十年，又遇見克洛爾教授，那個大一德文課新生的我，又一次跟這位老人擦身而過。
   克洛爾教授，一個令人景仰的名字，研發原子彈的首批科學家之一，台大物理系的開山祖師。
   克洛爾教授，一個無足輕重的名字，流著口水，對著天花板咆哮，孤獨死於異鄉的老人。
   兩個克洛爾教授，同一個我，（也許我也有兩個，一是沒大腦的大一新生，一是沒頭髮的中年U爸。）
   克洛爾教授，
   一頭巨大的恐龍，一隻小獨角仙，一個飽腹的巨人，一條空虛的魚。一個浩瀚的哈雷彗星，一粒不起眼的塵埃。
  --- ---
   最近我和一些退休或即將退休的人在陽明山上課。每個人都好用心，用錄音筆、照相機、猛抄筆記，把探索單寫得滿滿的。
   學習是好事。
   記憶中，我的大一德文課，一群嘻嘻哈哈自負又低俗的醫學院學生擠在2104教室，看著克洛爾教授喃喃自語，握著拳頭，對著天花板咆哮。
   換個場景，如果讓這一批陽明山伙伴來上克洛爾教授的課，看著一群勤學的老學生，克洛爾教授會不會好過一點？
   我想不會，雖然學習是好事。
   但是我想克洛爾教授根本不會鳥你學不學習，管你臉上流露著旺盛的求知欲（並對簽到簽退很在意）或是一副不屑吊兒郎當的模樣，對克洛爾教授而言都沒差。
   克洛爾教授不鳥人。
   那群只想討個營養學分的大一醫學生也不鳥他。
   克洛爾教授，全世界最頂尖的科學家之一，他的腦子裡曾經裝滿難解的公式，世上沒幾人可以一起討論，（愛因斯坦、歐本海默---  還有？）
   克洛爾教授，站在2014教室，對著一群活像陽明山高砂熊蟬吵死人的大一新生，拿著一本破舊的初級德文教本狂吼，那聲音令人印象深刻，那是德文嗎？不，那不是德文，反正這群鴨子般的學生也不在乎聽得懂不懂，我知道，那不是德文，克洛爾教授流著口水的嘴唸出來的是一種來自火山口的語言（因為最近看過大油坑的景象，覺得這樣比喻還蠻洽當。）
   克洛爾教授兩眼睜得巨大，直視著天空，像黑白電影裡的恐怖教授，揮著拳頭，對著空氣裡想像的幽靈咆哮。那幽靈說不定是希特勒，因為克洛爾教授是百萬個被迫害的猶太人之一，那幽靈說不定是上帝本人，因為在地球上腦子裡裝著宇宙裡難解神秘物理的克洛爾教授，是有資格直接要求和地球的創造者對話的人。
   或者，那被克洛爾教授揮著拳頭控訴的幽靈，說不定根本就是面前這一群該死的嘰嘰喳喳大一新生，及附著在他們身上被稱為愚蠢之王的撒旦喔！
   一年級課程時間飛逝，沒人鳥的克洛爾教授的德文課早已成為一個不起眼的營養學分。大二以後的醫學院課程開始緊張惶恐起來，窩在解剖室，上完大體解剖，神經解剖，雙手拼命用肥皂洗，一千遍也洗不去福馬林臭味。帶著肥肥膩膩的死人體脂肪和中午自助餐的肉片一起吃（感覺上）匢圇下肚的醫學院學生，早就忘了怎麼發的音 Ich liebe dich。
   再也沒人記得那個黑白電影的老主角。
   大三，有一天，和班代表幾個人銜著學校的託付，到那個陋巷探望克洛爾教授，因為聽說他生了重病。班代表帶了些禮物，其他幾個同學傻楞楞地跟著走。我們尋找那不起眼的小屋，探望一個完全不熟的病重老人。
   這就是我們。
   我忽然想起這句話，夏蟲不可語冰。
   一個腦子裝滿E=mc2公式(E代表物體靜止時所含的能量,m代表它的品質,c代表光速)的克洛爾教授，拿著一本破舊的初級德文課本，吼著Ich liebe dich--- 而我，就是那群夏蟲之一，當年坐在2104教室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