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zonlee的部落格

  我有個姨丈失去變老的機會，在很年輕的時候走了。
  那時我很小，只聽到父母不停訴說摩托車是多麼危險的交通工具，以及姨丈在半夜騎車撞到樹的事。從小以來我的腦海裡充滿黑夜裡姨丈和車子發出「碰」一聲飛出去的影像。並且時時反覆，不停重播。想像的事物就是如此，因為是想像的，小孩對沒見過事物的想像沒有辦法使之前進無法後退，只能反覆播出。
   我沒親眼見過姨丈，他留下的幼小子女恐怕對其父親的印象也很模糊吧。
   姨丈留下一間書局支撐家人。現在看來是一間堆滿書的小書店，但在當時是火車站前最便利的買書地點，而且許多大專院校都來訂書。阿姨帶著四個子女就這樣度過無數個日子，直到卸下重擔。
   那時他們住在書局樓上。記得小時候坐火車去他們家的玩時，進去時在僅能容身的書局裡勉強擠著才能走進裡面的小房間。陳舊，狹窄，前面充滿書香味，後頭滿是廁所門打開的尿味。
   我們擠到裡面房間和表兄妹一家人蹲在書堆中等吃飯。在十分狹小的空間裡勉強擠出一個地方放小桌子，全家人和店裡的員工輪流蹲在小桌子旁吃飯。沒有見過本人的姨丈的遺照高高掛在斑駁的牆上，吃飯時表弟他們全家會喊一聲「爸爸來吃飯喔」。不懂事的我好像也真有跟著他們一起喊過，
  現在想起來，小孩子就是這樣拿香跟拜。而對父親的印象逐漸稀薄的表弟妹可能也不懂為什麼吃飯前都要喊一聲「爸爸來吃飯喔」。只是當一群稚弱的幼童天真大喊的時候，真正聽到的應該是阿姨吧。那麼大的力氣喊出那麼響亮的聲音原來是在提醒一孤單女子再來怎麼辦再來怎麼辦再來要怎麼辦？未來究竟是晦澀黯淡還是總會存有一線希望？
   在那樣的日子偶而去他們家的晚上睡覺時，和表弟妹們擠在書局樓上向外突出的小臥房往下偷看路人。由於書局樓上房間突出於「亭仔腳」，房間地板上又有洞，變成小孩可以觀察在樓下走來走去的行人。幾個小孩笑嘻嘻的享受唯一的娛樂，偷看樓下的路人走來走去，並且故意丟下小紙片然後笑得嘻嘻哈哈的。
   世人就是如此，來來往往，走過來走過去。
   很多事情發生了，過去了。阿姨最小的孩子我的小表妹剛獲知得到大腸癌時做出很積極的態度，很有信心說要好好準備面對病情的英勇姿勢。一年就病入膏肓。我去關渡和信醫院探望，看著她蒼白的臉和從被單露出一雙細弱的腳。喔，癌已經把她的身體重新洗刷成一根潔白的細竹絲。
    然後她就走了。白皙的表妹丟下不幸的婚姻和沒有呼吸的身體走了。癌的速度幾乎和姨丈的摩托車一樣快。
    我記得，
    小表妹蹲在地上專心做了一大盤美味的鹽烤蛤蠣，小表妹以前常和表弟很晚了還一起走出去站在公站牌等候關店夜歸的阿姨。記得這個記得那個，我的腦海老是充塞想像姨丈的那些事物終於逐漸被真實的事物取代了。
  時間和世事如同觀看那個地板上的洞如街景迅速地流動。

  阿姨現在是滿頭白髮的老人，她沒有放棄變老的機會，而且真的老了。那天八十大壽，她的子女為她準備很多層的蛋糕。一個很美麗的蛋糕，也許每一層都有些缺口，但總是撐得很高的一個蛋糕。